清晨,一陣低沉而富有規律性的鈴聲響起。
婕茜在指揮中心的專屬房間內醒來。
婕茜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,從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床鋪上坐起身。
這床墊和被子躺在上面仿佛被溫暖的云朵包裹,是她以前在下巢那個冰冷堅硬的鐵皮格子想也不敢想的奢侈享受。
光線調節系統也模擬著自然的晨光,緩緩亮起,驅散了房間的黑暗。
懸浮在床邊的伺服顱骨索特,開始播報今日行程。
【日程提示:上午標準時0800至下午1500,于鑄鐵回廊三號附屬維護圣堂進行機械教義與實操研修。下午1600返回基地,于指定工作區接受沃斯導師的工程學基礎指導。當前時間,0730】
“知道啦,索特?!?/p>
婕茜打了個小哈欠。
她利落地爬下床,開始洗漱,并換上了那套雖然沾滿油污卻讓她倍感親切的機械教學徒工裝。
收拾停當,她噔噔噔地跑下指揮中心的金屬樓梯,來到一層的生活區。
這里有一個從補給站延伸出來能夠自動合成基礎食物的食品柜。
她熟練地操作了幾下,柜門滑開,她取出一袋密封的純凈白色液體,插入吸管喝了起來。
凱洛斯告訴她,這東西叫“牛奶”,是古泰拉上一種溫順反芻動物的分泌物,富含營養,多喝能幫助長高。
她又多拿了一份松軟的人造谷物面包,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。
但這不是給她自己準備的。
隨著基地里的怪東西越來越多,以及凱洛斯對婕茜的地獄笑話普及,她陌生事物的耐受力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。
所以最近,婕茜給自己找了個“小任務”。
飼養斷牙。
就是那只被凱洛斯帶回來,看起來傻乎乎而且缺了一顆牙的跳蟲。
基地里大家似乎都很忙,凱洛斯和諾娃姐姐經常行色匆匆,莫拉莉斯醫師要外出巡診,沃斯導師要么在駕駛SCV建造基地,要么在教導她,似乎沒人有空理會這個安靜待在角落的小東西。
婕茜好幾次看到它無精打采地蜷縮著,幾丁質甲殼覆蓋的腹部發出輕微的“咕嚕”聲,怪可憐的。
她走到倉庫那個堆放雜物的角落,斷牙果然還趴在那里,見到她過來,那對復眼似乎微微亮了一下,歪著那顆有著明顯缺口的腦袋看著她。
婕茜蹲下身,伸出小手,輕輕摸了摸它粗糙冰涼的甲殼頂部,語氣帶著同情:“你怎么沒人管呀?一定餓壞了吧?”
她掏出懷里還帶著體溫的面包,掰成小塊,放在斷牙面前。
跳蟲的嗅覺似乎很靈敏,它立刻湊上前,用那猙獰卻此刻顯得有點笨拙的口器,小心翼翼地叼起面包塊,快速地吞咽起來,發出細微的“窸窣”聲,那條骨質的尾巴甚至微微晃了晃,看上去很是享受。
婕茜看著它吃東西的樣子,小臉上露出了笑容。
不過,今天的倉庫基地,氛圍似乎有些不同往常。
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感。
來往的陸戰隊員們沉默寡言,連腳步聲都比平時沉重,以及鎧甲上還未修復的傷痕似乎在訴說著剛剛發生過的戰斗。
是發生什么事了嗎?
婕茜心里泛起一絲小小的疑惑和不安。
但索特發出的輕微蜂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“哎呀!要遲到了!”她驚呼一聲,也顧不上多想,匆匆拍了拍斷牙的甲殼,“乖乖待著哦,我晚上再來看你!”
說完,她便像一只靈巧的小鹿,背起自己的工具包,拉著懸浮的索特,飛快地跑出了倉庫大門。
鑄鐵回廊圣堂的巨型鑄造廠一角。
與周圍那些正在被神甫和技工們精心維護的戰爭器械相比,一臺幾乎被判定為報廢狀態的奇美拉運兵車殘骸,如同一個被遺棄的鋼鐵孤兒,靜靜地訴說著戰場上的慘烈。
而在這臺龐然大物的映襯下,婕茜嬌小的身影更顯得如同忙碌的工蜂。
她金發束在腦后,小臉上沾滿了油污和汗水,正抱著一根比她手臂還粗的替換管線,手腳并用地在戰車底盤下方狹窄的空間里艱難穿行,試圖將其連接到她剛剛改造過的動力核心接口上。
“這里......應該用雙回路液壓緩沖,而不是簡單的硬連接......沃斯導師說這樣可以減少能量逸散......”
她一邊嘟囔著屬于自己的“獨特理解”,一邊用自己改裝的小型伺服扳手,費力地擰緊最后一個固定卡扣。
經過連續幾天的奮戰,憑借著一股不服輸的勁頭,她竟然真的勉強將這臺奇美拉幾乎完全癱瘓的動力系統,用各種“非標準”的方式給重新拼接了起來。
雖然看起來依舊粗糙,很多連接處甚至用了她從廢棄零件堆里淘來的、型號根本不匹配的替代品,但至少從結構上,完成了初步的修復。
她累得滿頭大汗,紅色的學徒袍幾乎被汗水浸透,但那雙眼睛里卻閃爍著興奮和專注的光芒,完全沉浸在了創造的喜悅中。
絲毫沒有察覺到,一個身披紅袍的身影已經如同鬼魅般,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的身后。
柯爾律姆賢者那冰冷的機械義眼,掃過婕茜的“杰作”,看不出任何情緒。
到婕茜終于從車底鉆出來,抹了把汗,滿意地拍了拍粗壯的履帶,他才說道:
“婕茜·維切爾。”
“呀!”婕茜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一個激靈,“賢......賢者大人!”
柯爾律姆的機械頭顱微微偏轉。
“我交給你的課業,是評估與提交修復思路報告。并未授權實際動手修復?!?/p>
婕茜緊張地捏著衣角,低著頭,聲音細若蚊蠅:“對,對不起,賢者大人......我......我思考了很多方案,畫了很多圖紙......但是,但是我覺得,不真的動手實踐一下,光靠推演和數據,很多問題根本發現不了,也不知道我的想法到底對不對......”
她越說聲音越小,生怕賢者大人責怪她褻瀆了神圣的機械。
柯爾律姆沒有立刻斥責,也沒有表示認可。
他的機械臂無聲地抬起,前端變幻出細小的探針和掃描傳感器,開始檢查婕茜剛剛完成的工作。
起初,探針的移動還保持著精準而規律的節奏。
但很快,隨著掃描的深入,探針移動的速度明顯加快了!
它時而停留在婕茜用非標準杠桿原理改造的傳動桿連接處,時而又聚焦在她利用SCV液壓靈感優化的能量管道布局上,甚至在她那個用廢棄穩壓器和幾個不明用途的晶體回路強行“拼湊”,用于穩定能量輸出的附加模塊前停留了許久。
機械臂的動作越來越快,甚至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......急促?
柯爾律姆體內精密機械運轉的嗡鳴聲似乎也提高了些許頻率。
婕茜所使用的這些方案,完全偏離了機械教標準的技術圣典,充滿了野路子的即興發揮,卻又隱隱暗含著某種他暫時無法完全解析,但直覺告訴他效率極高的內在邏輯!這與他數據庫里任何被萬機之神祝福過的已知技術路徑都對不上號!
一種名為“驚訝”的數據流,開始在他冰冷的情感處理單元中滋生,并且隨著檢查的持續,變得越來越壯大,幾乎要沖破他邏輯核心的抑制閾值。
過了好一會兒,機械臂的動作才猛地停了下來,所有探針和傳感器收回。
柯爾律姆似乎強制進行了一次系統冷卻,他那冰冷的發聲器才再次響起,指向奇美拉一側的履帶傳動系統中的一個不起眼的軸承座。
“這里。你采用的應力分散結構,依據的是什么原理或圣典篇章?”
婕茜松了口氣,還好問的是結構原理,她努力回憶著機械教典籍里的類似描述,磕磕絆絆地解釋:“是......是基于《傳動軸禱文》第三章節的變體,我結合了對多體系統受力不均的......呃......沉思......”
她試圖用教義包裹自己的理解。
柯爾律姆的義眼光芒穩定,不置可否。
他又指向能量核心旁那個附加的濾波模塊:“它的諧振頻率參數,如何確定?”
這個問題更棘手了。
婕茜額頭冒汗,支吾著:“是......是索特輔助計算了材料屬性,然后我根據......根據......”
她越急越想不出合適的教義借口,情急之下,腦子里全是沃斯講解SCV液壓系統穩定性時的畫面,脫口而出:“根據多軸聯動非均勻受力時的自補償效應推算的!”
話一出口,婕茜猛地捂住嘴,眼睛瞪得溜圓,心里咯噔一下!
完了!說漏嘴了!
“多軸聯動?非均勻受力補償?”柯爾律姆的發聲器精準地重復了這兩個絕非機械教典籍內容的詞匯,機械義眼的光芒似乎銳利了一分。
冰冷的注視讓婕茜感覺無所遁形。
她臉色通紅,結結巴巴地試圖補救:“就,就是......我觀察過一些......古老的自動機械......它們好像有類似......啊不是,我是說......”
她越描越黑,急得快要哭出來。
柯爾律姆沒有追問術語來源,只是沉默著,但那沉默比斥責更讓人不安。
隨后,他又接連問了幾個關于能量回路和控制系統的問題。
婕茜每次回答都如履薄冰,小心翼翼地避開“沃斯”和“SCV”,用盡畢生所學將星際工程學的概念翻譯成盡可能貼近機械教的說法,但偶爾蹦出的“效率優化”,“反饋閉環”等詞匯,依然與她學徒的身份格格不入。
問答結束,柯爾律姆陷入了更長的沉默,只有處理器高速運轉的微熱透過紅袍散發出來。
最終,他打破了寂靜:“啟動它?!?/p>
“???!”婕茜嚇了一跳,“賢者大人!我......我還沒把握,很多連接是臨時的......”
“無妨?!笨聽柭赡反驍嗨Z氣不容置疑,“試著,啟動。”
婕茜看著賢者冰冷的義眼,知道無法拒絕。
她深吸一口氣,拿起圣油熏香,虔誠地吟誦起二進制啟動禱文,祈求萬機之神原諒她可能存在的褻瀆——主要是祈禱別在賢者面前爆炸。
然后,她顫抖著拿起人工點火器,伸向那個被她改造過的啟動閥。
閉眼,按下!
“轟——嗡——!??!”
一陣沉悶的咆哮從奇美拉內部傳來,伴隨著管道汩汩聲和不穩定的能量滋滋聲!龐大的車身微微震動,車頭幾盞破損的指示燈竟頑強地閃爍起昏黃的光芒!
它,被喚醒了。
以一種近乎褻瀆,卻又真實不虛的方式。
而婕茜站在一旁,小臉蒼白,心中后怕不已,不知賢者會如何看待她這番漏洞百出的“表演”和那個說漏嘴的致命詞匯。
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。
引擎還在不均勻地喘振,指示燈明明滅滅。
然而,預想中的訓斥并沒有響起。
“賢......賢者大人?”
沒有回應。
這位向來冷靜的機械教賢者,似乎陷入了某種過載狀態。